乞丐和校花

第２７卷第２期

２０１４年３月

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ＮＩＮＧＢＯ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ＬＩＢＥＲＡＬ ＡＲＴＳ ＥＤＩＴＩＯＮ）

Ｖ０１＿２７Ｎｏ．２

Ｍａｒ．２Ｏｌ４

清初拟话本小说中乞丐形象特点及成因

郭 玮

（宁波广播电视大学文法系，浙江宁波３１５０１６）

摘要：清初拟话本小说在较短时间内，连续集中出现以乞丐为主角的多部作品。这几部作品，人物相似，

情节相类，都是乞丐孝义两全、轻财守礼、仁心仁德、终得善报的故事。小说中，乞丐们道德几近完美．

同时却也面目模糊、缺少个性。究其创作动因，清初拟话本更倾向于直接取材于社会现实，而乞丐孝母、

拾银不昧、代偿债务都是有人物原型的。乞丐仁心义行正能反衬出豪绅贵人的背信弃义，作者们借助因果

报应之说宣教世人，也通过乞丐之口，宣扬着自己对道德的理解和对世事的评价。

关键词：清初；拟话本；乞丐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６．２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１—５１２４（２０１４）０２—００１８—０５

清初拟话本小说中有一个突出现象，就是处

于社会最底层受人轻鄙的乞丐，竟然纷纷成了作

品描写的主角，其中包括有李渔的《连城璧》寅

集之《乞儿行好事》、艾衲居士的《豆棚闲话》

之《小乞儿真心孝义》、五一居主人的《五更风》

之《圣丐编》、钓鳌逸客的《飞英声》之《三义

庐》等。这几个故事，情节相似、人物相类，俱

将乞丐塑造成为孝义两全、轻财守礼、仁心仁德

的品德高尚之人。如此短时期内集中在小说中描

写甚至歌颂乞丐，清初这些写作拟话本的文人们

的动因颇为引人好奇。

一

、成书时间及基本情况

李渔约在顺治末、康熙初年刻印《无声戏合

集》，几年后又将其改刻为《连城璧全集》。其中

寅集之《乞儿行好事》的“穷不怕”本是旧家子

弟，由于轻财仗义，后家业凋零，于是看破世态

炎凉，做了乞丐。与一般乞丐不同，“穷不怕”

因其独特的乞讨原则且依旧轻财好义而“天下知

名”。在太原城乞讨时，因前有假冒之人，不得

粥饭几乎饿死。幸为一妓女和一嫖客所救，后至

高阳县为一寡妇赎买女儿，被乡绅反诬以盗寇之

罪人官，屈打成招。谁知峰回路转，被微服私访

的正德皇帝平冤昭雪，并与寡妇之女成婚。 弘

《豆棚闲话》作者艾衲居士，生平不详。从

书中所写历史事件、社会状况以及对清廷的称呼

等几方面看，作者当生活于明末清初。书题“圣

水艾衲老人漫订”的《跨天虹》书出《豆棚闲话》

之后，该书不避“玄”字讳，应不会迟于康熙初

年。因此可推，《豆棚闲话》应更早些，当是出

于顺治年间。书中第五则“小乞儿真心孝义”写

乞丐吴定行乞奉母，拾金不昧，救送病妇，替鬻

子者还债，后得官府赏金及娶弃妇之事。

《五更风》，清初小说，写刻本。作者五一

居主人，姓名生平未详。书中不避“玄”“弘”

等字讳，为清初顺治年问小说无疑。其中《圣丐

编》之《还百金贫丐成家捐十万富商保命》，

写乞丐范天生因病致乞，拾银还银，反被失主诬

告，所幸知县维护；怜悯被打死的妓女，赠银购

棺，谁知此女未死，知县断为夫妻，范丐因此女

贞烈，拒绝成亲，定要等妓女的情人凌振湖回来

当面说明；与凌振湖亦成为莫逆之交，若干年后

听闻凌被贼寇所擒，不惜重金，千里奔波，深入

虎穴，上下打点，将之救出；最终名利双全，得

子善终。 。

《飞英声》作者钓鳌逸客，生平不详，书中

多次出现“玄”字而无一避讳，应不会迟于康熙

初年。卷四《三义庐》人话写一无名乞儿侍母至

孝，正话则写顺治年问乞丐“王二”拾银还银，

收稿日期：２０１３—０８—０８

作者简介：郭玮（１９７７一），女，江西吉安人，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明清小说。Ｅ－ｍａｉｌ：ｖｅｒａ．ｇｕｏ＠ｑｑ．ｃｏｒｎ

第２期 郭玮：清初拟话本小说中乞丐形象特点及成因 １９

辞受ｉ身十银；救助一名遭婆家弃治的病妇方氏，并

送回娘家；为一朱姓老者还债，以免其遭卖子分

离之苦，被财主以贼盗之名告人官中，得衡阳县

太尹主持公道，婚配方氏，王二尚义不肯，太尹

改其名为王义，其宅为“三义庐”。 ∞

这几部作品实难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问排序，

可以肯定的是均不会迟于康熙初年。时间如此

接近，人物和情节也非常相似。

二、人物特点

李渔的拟话本情节跌宕变幻，布局独具匠

心，语言风趣生动。艾衲居士行文则充满文人气，

语言雅洁丰赡，好作新奇文章。五一居主人构思

新奇，语言清顺，善于敷衍故事。钓鳌逸客情节

生动，亦能描写，语言简洁流畅。他们纷纷下笔

塑造了四个乞丐形象（表１）。这四个乞丐主人

公的共同特点是十分明显的，一是乞丐无一例外

表１ 四篇拟话本小说主要情节对比

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

成为了完美道德的化身，二是人物缺少有血有肉

的性格塑造。

（一）道德完美化

几个乞丐主人公道德上的完美可以说几乎

完全符合儒家传统的要求。对病妇的怜悯，对卖

儿还债者的不忍，是“仁”；乞讨来的饭浆供奉

老母，歌舞猴耍为博母亲一笑，是“孝”；为人

代偿债务，将病妇送归，是“义”；病妇愿嫁，

乞丐却不愿娶，原因不外乎一个“礼”字；拾得

大笔银两，毫不犹豫地寻找失主，归还失主，也

不愿接受谢银，是“义”也是“信”；只为多年

前的一个承诺，不惜万里勇闯贼窝，将朋友救回，

是“信”亦是“智”。

诚实、正直、本分、仁义，这就是乞丐群像

的基本面貌。乞丐们不是饱学之士，仅凭着一颗

真心急人之困、救人之难，身虽卑微但践行高义

之事。这些卑微的乞丐，只因品行高洁，屡施善

行，而终得善报。作者们为宣扬轮回果报观念，

为乞丐们安排了令人羡慕的结局，为达到这个

“富贵显身、子息延绵”的“果”而种下“行孝

仗义”近乎完美人格的“因”。这与清初拟话本

小说作者们延续了明末拟话本作家的宣言劝教

之传统不无关系。

（二）人物扁平化

李渔写“穷不怕”，只是乐善好施不顾自己

穷愁潦倒，完全没有写出心理性格依据，只是看

得见行动，却不见如何思想。面对天降横财，范

丐和王二尚且以本是乞丐之命，无福消受这些钱

银为由，自觉打消那一点点刚刚冒出的欲念。小

乞儿吴定直觉反应是失主会不会特别着急痛苦，

他毫不犹豫地决定原地等待，没有半分私匿的想

法。被救的病妇为报恩愿意以身相许，可是乞丐

们都大义凛然地拒绝了。小乞儿吴定的理由是

“非仁也”“非义也”；范丐则是请来乡邻为证，

要等凌振湖回来，“若怜我”则与云娘结为夫妇，

“若不顾我”便成全凌振湖和云娘。范丐得知凌

振湖落难，表示“我须亲自人广，访问下落”。

虽然说出几句似要负恩绝情的话，也只是为了试

探云娘的想法，而这些不过是五一居主人想要在

叙事上吊吊读者的胃口，引发读者的兴趣罢了。

几则小说创作中，作者们缺少对人物内心活

动的深入揣摩，对人物的情感思想也限于记叙性

叙述。小说中主角乞丐们思想行事如此相似，若

是换到对方的小说中，基本也能成立。总体而言，

作者们没有深人人物内心底层，人物形象单薄浅

浮，刻画不够丰满厚实，人物性格极为相似，呈

现表面化和单一化。

这些乞丐形象集中在清初拟话本中出现，或

可说是一个新奇特别的现象，但终究因为作者们

追求新巧，没能下力气刻画出血肉丰满、个性鲜

明的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

三、创作动因

（一）创作选材的人物原型故事流传甚广

明末徐复祚（１５６０—１６２９）所著文言笔记《花

当阁丛谈》卷四有《孝丐》、卷五有《二丐》，其

中所记之事应当就是几部拟话本小说的真实原

型，现将原文抄录如下。

（孝丐）吴门有贵人，月夜过桥，闻其

下有歌唱声。觑之，则丐儿也。坐一老妪块

上，以所丐得酒，捧缶而跪进焉，仍曼声歌

唱以侑之。贵人讶诘其故。丐儿日：“侬有

母，以侬窭不得欢，聊歌唱以发其一粲耳。”

贵人嗟叹良久，归转相传，语称异。后时时

侦之，见其所以娱母不一。自是，诸贵人每

宴，辄置余豆，间日以待孝丐儿。 。

（二丐）蔡乞儿丐燕市三十年。垢面露

体，糟糠不厌。忽得遗金百两，悬书于市以

访失金者。或认焉，问其数不合，拒之。有

强欲夺者，蔡日：“吾头可断，金不可得。”

埋之。越数月，不得主，未尝取视。一日，

过桥，有夫妇为伍伯所拘，相号泣。询之，

日：“负富室子钱瑜百，鬻产鬻女犹未足，

今且诣官。”蔡日：“是固我熟识者，吾为若

居间。”乃走，谓富人日：“公生计甚厚，奈

何侵穷民，设二人遽朝露，无论王法天道谓

何？伊负百缗耳，请宽其三十缗，余则我代

偿可也。”富人诺之。遂往埋所，取偿如数。

富人娩日“若行德而使我放利，何以戴日称

丈夫。”受其母钱五十金，贷其息。夫妇泣

谢去。蔡问夫妇：“汝女鬻几何？”日：“五

金。”如数赎其女以还。余十五金，市木棉，

与其侪均分，身不多铢两。 ”

《花当阁丛谈》中所记，孝母一事 于吴门

（苏扬），拾银和代偿债务出于燕市（北京）。几

第２期 郭玮：清初拟话本小说中乞丐形象特点及成因 ２１

部拟话本小说中提及的地点则更广泛地分布于

燕赵、江淮、湖广等地。可见明末义丐之事深入

百姓人心，不仅流传区域甚广，而且时间跨度大。

直至乾隆二年（１７３７）进士史震林所著笔记《西

青散记》中还提到“得史之遗”几则，其中之一

便是“扬州丐”，所言亦是乞丐乞讨奉母，以歌酒

娱亲，母死后，昼夜号啕，不食而死之事。同

清初拟话本创作逐渐摆脱传统素材，直接取

材于社会现实，具有较强的现实性，使得这个已

经存在一定的接受基础、且人物身份与行为反差

较大的民间传闻就成为了创作者选材的上佳原

料。经过文人的再创作，故事的结构、情节、语

言都大大增加了可读性。作家的精心安排使得民

众喜闻乐见的江湖传闻落在文字上，同时也更加

强化了乞丐故事的真实性，加深了民众印象。

（二）借乞丐孝义故事贯彻作者宣教意图的

创作目的

笔记中的记载与拟话本小说中的创作，无论

从人物言行还是从情节发展上讲，都极为相似，

就连事件安排的先后顺序都是一致的。但这并不

意味着文人们的小说创作仅仅是对笔记的重复，

作者的思想观念、宣教意图在创作中有明显的印

记可循。以“孝母”一事为例，《三义庐》的作

者将笔记中所载事件情节化，增加了不少动作和

语言描写，使得乞儿娱亲的场面生动活泼地展现

在读者面前。

而在《小乞儿真心孝义》中，这个故事增加

了更为丰富的内容。在笔记和《三义庐》中作为

旁观视角出现的“贵人”“逸士”，艾衲居士则将

其设定成为了一名“显宦”。这一人物设计，不

再局限于旁观视角，而是巧妙地成为“小乞儿”

的对比者。显者位高富贵，乞儿卑微穷困；为显

者及母贺寿者水陆杂陈，乞儿仅备下浊醪败汁孤

身贺寿；显者沽名，收敛于山间，乞儿诚孝，娱

亲于林际。显者与乞儿的一番对话，实是作者刻

意为之。显者嘲笑乞儿：“螬食之李，鼠蚀之瓜，

釜底余羹，瓶中浊酒，遂足为母寿乎？”乞儿的

回答十分精彩，先以“养志之孝高于养体之孝”

构建理论基础，拒绝显者的邀请后，再以“不离

朝夕胜过坟头热闹”充分论证孝行真谛。小乞儿

言道：

今见富贵缙绅之家，一膺新命，双亲远

离，虽有忆念之心，关河阻隔，徒望白云，

一番悲叹。不幸一朝见背，即有同僚当道，

绫锦吊奠挽章，及朝廷赐有焚黄祭葬，优恤

重典，也只好墓顶夸张，坟头热闹。及至拜

扫之余，儿女归家，灯前笑语。狐狸冢上，

向月哀鸣。那从古来种柏居庐，闻雷扑墓的

孝子，能有几人？九泉之下，一滴难到。家

中纵有黄金百万，能买我母亲生前一笑哉！ ‘

一番话说得显者羞愧难当，无言以对。作者

借乞儿之口，给出了自己对“孝”的理解：显亲

扬名之“孝”比不上承欢膝下之“孝”。儒家传

统立场是，当两种“孝”发生冲突时，事亲乃是

“小孝”，应为光宗耀祖的“大孝”让路。艾衲

的认识与一般士人不同，其目的是为着劝化人

伦，为着“全良心，敦本行”。

经过一番精心设计再创作，艾衲居士的写作

意图清晰可见，他在讲故事的基础上明确地表达

了对“孝”行真谛的认知和自己作为儒者的使命

担当。当然，如此雅洁的话语出自小乞儿之口，

足令读者发笑。想来是作者实在舍不得自己这套

“为孝”的理论，以致有些忽略人物语言与身份

的匹配了。

（三）明末清初的社会风气和向世俗阅读趣

味妥协等时代背景

明末商品经济畸形发展给传统小农经济社

会带来强烈冲击，人们对物质财富狂热追求，而

心学的空疏也影响了社会风气，导致世风虚伪浮

华。加上晚明政治呈现出历史上少有的黑暗和污

浊，整个晚明社会弥散着荒唐糜烂的雾霾。四篇

拟话本小说的作者们经历过明末的苦难和黑暗，

在文学创作中宣言劝教，意在挽回世道人心。李

渔把“穷不怕”当做正面主人公歌颂，只为“谁

叫此辈也成名，只为衣冠人物少”；艾衲居士则

认为，那聪明伶俐的人，腹内读的书史，倒是机

械变诈的本头……倒是那不读书的村鄙之夫，两

脚踏着实地，一心不苟，一事不差；《三义庐》

开篇即有“不羡彼富贵，反嗤其炫耀”的句子。

以道德败坏面貌出现的贵人豪绅在几部作品中

均作为乞丐的衬托，他们面目模糊且行为可恨。

作者们非黑即白的善恶两极化描写，是对浇薄社

会风气的深恶痛绝，是对道德沦丧者的鄙夷讥

讽。当然，这种鲜明的立场也更加符合读者的接

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 ２０１４

受习惯。

但是作家们的态度已经不像明末作家那么

严肃厚重，更倾向于追求轻巧机趣和喜剧效果，

注重吸引读者的趣味性。李渔的《乞儿行好事》，

构思别出心裁，布局独具匠心。在太原救助穷不

怕的名妓乃是当年穷不怕帮助过的幼女，而最后

为穷不怕平冤昭雪的皇帝，竟然是太原城里帮助

穷不怕的那个财主嫖客，诸多的巧合产生了阅读

和观赏的新鲜趣味。《圣丐编》里的范天生，因

为行事仁义厚道，而得贤妻、得知己、得钱财。

作者甚至还敷衍出一段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范

丐千里奔波，与海寇周旋，以一身智勇救出好友，

颇有些英雄主义色彩。读者代人角色之后有充分

的满足感。几则故事均可谓是情节新奇曲折，笔

墨轻松灵活，语言风趣幽默。

不过，这些小说作者始终未能跳出因果报应

宿命论思想的窠臼。四个乞丐主角以自己微薄之

力行善，终得善报。作者们借因果报应之说来惩

恶扬善，劝诫世人。尽管有着消极的一面，但作

为一种道德力量和艺术手法，果报思想一定程度

上反映了邪不胜正的信念，正如孙楷第《中国通

俗小说书目》说：“且藉小说以醒世诱俗，明善

恶有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则凡中国旧日小

说，亦莫不白托与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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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出版社，１９９１．

［２］艾衲居士．豆棚闲话【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８３．

［３］五更风：残［Ｍ］／／古本小说集成：第４辑第１６册．上海：上海

古籍出版社，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藏本影印本１９９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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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局，东京帝国大学图书馆馆藏本影印本１９９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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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印１９９１．

［６］史震林．西青散记［Ｍ］．北京：北京中国书店，１９８７：卷三４４

［７］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 Ｍ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１９８２：２．

Ｏｎ ｔｈｅ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ｉｓｔｉｃｓ ｏｆ Ｉｍａｇｅｓ ｏｆ Ｂｅｇｇａｒｓ ｉｎ Ｎｉｈｕａｂｅｎ Ｆｏｌｋ Ｓｔｏｒｉｅｓ ｉｎ Ｅａｒｌｙ Ｑｉ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Ｎｉｎｇｂｏ Ｒａｄｉｏ ａｎｄ ＴＶ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Ｎｉｎｇｂｏ ３１５０１６，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Ｉｎ ｔｈｅ ｅａｒｌｙ ｙｅａｒｓ ｏｆ ｔｈｅ Ｑｉ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ｔｈｅｒｅ ａｐｐｅａｒｅｄ ａ ｂｕｒｓｔ ｏｆ ｓｅｖｅｒａｌ ｖｅｒｎａｃｕｌａｒ ｆｏｌｋ ｓｔｏｒｉｅｓ ｉｎ ｗｈｉｃｈ ｂｅｇｇａｒｓ ａｒｅ

ｔｈｅ ｍａｉｎ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ｓ．Ｉｎ ｓｕｃｈ ｗｏｒｋｓ，ｔｈｅ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ｓ ａｎｄ ｐｌｏｔｓ ａｒｅ ｓｉｍｉｌａｒ ｉｎ ｔｈａｔ ｔｈｅ ｂｅｇｇａｒｓ ａｒｅ ｆｉｌｉａｌ，ｌｏｙａｌ ａｎｄ ｋｉｎｄ，ｔｈａｔ ｔｈｅｙ

ｖａｌｕｅ ｆｒｉｅｎｄｓｈｉｐ ｍｏｒｅ ｔｈａｎ ｍｏｎｅｙ，ａｎｄ ｔｈａｔ ｔｈｅｙ ａｌｌ ｈａｖｅ ｇｏｏｄ ｒｅｃｏｍｐｅｎｓｅ．Ｉｎ ｔｈｅ ｓｔｏｒｉｅｓ，ｔｈｅ ｂｅｇｇａｒｓ ａｒｅ ｍｏｒａｌｌｙ ｐｅｒｆｅｃｔ ｂｕｔ

ｔｈｅｙ ｄｏ ｎｏｔ ｈａｖｅ ｃｌｅａｒ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ｉｚａｔｉｏｎ ａｎｄ ｉｎｄｉｖｉｄｕａｌｉｔｙ．Ａ ｓｔｕｄｙ ｏｆ ｔｈｅｓｅ ｗｏｒｋｓ ｓｈｏｗｓ ｔｈａｔ ｔｈｅ ｖｅｒｎａｃｕｌａｒ ｆｏｌｋ ｓｔｏｒｉｅｓ ｉｎ ｔｈｅ

ｅａｒｌｙ ｙｅａｒｓ ｏｆ ｔｈｅ Ｑｉ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ａｒｅ ｄｉｒｅｃｔｌｙ ｂａｓｅｄ ｏｎ ｔｈｅ ｓｏｃｉａｌ ｒｅａｌｉｔｉｅｓ．Ａｌｌ ｔｈｅ ｆｉｌｉａｌ，ｈｏｎｅｓｔ ａｎｄ ｇｅｎｅｒｏｕｓ ｂｅｇｇａｒｓ ｈａｖｅ ｔｈｅ

ｐｒｏｔｏｔｙｐｅｓ ａｔ ｔｈａｔ ｔｉｍｅ．Ｔｈｅ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ｓ ｏｆ ｔｈｅ ｂｅｇｇａｒｓ ａｒｅ ａ ｃｏｎｔｒａｓｔ ｏｆ ｔｈｅ ｄｅｓｐｏｔｉｃ ａｎｄ ｔｒｅａｃｈｅｒｏｕｓ ｇｅｎｔｒｉｅｓ．Ｔｈｒｏｕｇｈ ｔｈｅ ｓｔｏｒｉｅｓ，

ｔｈｅ ｗｒｉｔｅｒｓ ｅｘｐｒｅｓｓ ｔｈｅｉｒ ｏｗｎ ｖｉｅｗｓ ｏｆ ｍｏｒａｌｓ ａｎｄ ｔｈｅ ｓｏｃｉｅｔｙ．

Ｋｅｙｗｏｒｄｓ：ｅａｒｌｙ Ｑｉ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ｎｉｈｕａｂｅｎ；ｂｅｇｇａｒｓ

（责任编辑张文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