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情结

第２４卷第１期

２ ０ １ ０年１月

长沙大学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ＣＨＡＮＧＳＨＡ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Ｖｏ１．２４ Ｎｏ．１

Ｊａｎ．２ ０ １ ０

怀旧情结与红色经典改编

胡铁强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４１１２０１）

摘要：“红色经典改编热”是主流意识形态、商业话语、市场机制和艺术规律等多方力量参与“怀旧”

的结果。它集中体现了作为审美文化系统中强有力一翼的中国影视艺术复杂的审美文化品格及文化指向。

其复杂性既反映了中国当代社会复杂多元的文化情境，同时又像一种集体性的精神梦魇标识着当代人审美

文化心理的嬗变轨迹和内在趋向。

关键词：怀旧；改编；红色经典；意识形态；传媒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６．７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４６８１（２０１０）０１—００８２—０３

红色经典的改编，让中国社会的诸多层面笼罩在一股热

烈的“怀旧”氛围中。故而，“怀旧”构筑了审视这一文化事

件的一个基本视点。“怀旧”（Ｎｏｓｔａｌｇｉａ）一词从希腊词源看

意思是渴望回家的痛苦，泛指离乡别井在外打仗的精神及心

理状态。到近代，怀旧的定义“已远离原来的医学和军事学

的范畴，指向个人的意识和社会文化趋势，并在二十世纪成

为整个人类文化景观中的重要一景。”…一般而言，怀旧是

一种情感的宣泄，是基于对现实痛感的弥补和调节，它最终

指向和谐统一的美感体验，是一种审美愉悦。怀旧的内容虽

然指向过去，但它却更是对现实的调节。怀旧者将自己的情

感附载于美好的过去，通过这样的回顾和想象体验现实中难

以获得的安宁、恬静，现实中的抑郁得以舒展，心灵在怀旧中

净化，和谐统一的美感长久地延留，怀旧因而实现了它的审

美功能。同时，对民族来说，怀旧意味着对传统的集体记忆，

它防止了人类整体历史突然中断的可能，在当下，又为个体

认同危机的解决提供了良方。一个民族文化的形成不在一

朝一夕之间，而在于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对文化本源的回

顾和继承，在对过去的回顾、考察与评判之后，形成新的思

想，并又成为后世考察的对象，如此循环往复。千百年传承

下来的文化传统成为整个民族共有的财富，而对传统的回顾

和借鉴使人类历史得以延续。此外，当人类在面临因社会急

剧变革而引发的认同危机时，怀旧又发挥了其重要的作用。

与其它主题的“怀旧”一样，改编的“红色经典”影视剧掀起

的“怀旧”热，同样具备这些特征。

但是，在共和国的语境中，“红色”不仅具有心理效应和

审美意义，更是一种具有显在的意识形态指向的符码。这也

使得红色经典的改编在当代消费语境中的出场，及其迅速掀

起的社会热潮，具有了不同于一般怀旧主题的文化消费的独

特品质。要理解这一当代中国消费语境中的独特文化现象，

就必须联系它所牵动的各个社会层面，思考怀旧背后潜在的

意识形态动机。

参与怀旧：观众的审美情结

在最显在的层面上，改编的“红色经典”能够成为关注

热点，是因为它直接撩动了广大观众的“怀旧”情结。怀旧

情结在古今中外的文学艺术中多有出现，在中国文学尤其如

此。纵观中国文学数千年的历史，可以看到“怀旧”是文学

发展中的一个核心内容。《诗经》里饱受军旅苦难的心灵对

业已逝去的青春的怀念和慨叹；《离骚＞中屈原意识深处浓

烈的怀旧情绪，以及曹操“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伤感，崔

护“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惆怅，再加上陶渊

明对“桃花源”的向往、李煜对故国的怀念，让整个中国文学

浸透了对逝去岁月的留恋！可以说，“怀旧”已经深深渗人

中国人的文化心理结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会以不同的面

目体现出来。因此，“怀旧”作为一个审美范畴，是一种情感

化、感性化、体验式、想象式的审美活动。在社会急剧变革时

期，由于未来的不可预测，人们通常采取的本能的应对方式

是“向后看”，即感叹现实生活的诸多不如意，暂时不去理会

麻烦的未来，把安慰寄托在对已然消逝的黄金岁月的怀想之

中。“怀旧是对彼时彼所的向往，回想某个幸福处所或某段

幸福时光意味着对那些令人不快的时刻的忘却。”【。】

但是，中国式的“怀旧”从来都包含着挥之不去的政治

伦理需求。从渊源上看，中国文人的“怀旧”可以上溯到文

字产生之前的年代。作为儒家先圣宗师的孔子就十分希望

回到和谐的“大同世界”。加上老庄对天道自然的赞颂及佛

教对中国文人的精神改造，使得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在心

灵深处形成了“回归”的意识。在文人们看来，尽管古代原

始社会生存条件十分恶劣，野蛮而不开化，但自古传承下来

的对天地万物的崇拜，对祖先的景仰影响着文人们的心理体

认。这种宗教性的情感在艺术创作中转化为“怀旧”的情

结，使他们在幻想中虚构出了一个自由、平等，人与自然和谐

共处的理想之国。

收稿日期：２００９—１１—０９

作者简介：胡铁强（１９７４一），男，湖南宁乡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与社会文化研究基地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总第９３期 胡铁强：怀旧情结与红色经典改编 ８３

红色经典所反映的正是近代中国追寻理想之国的历史

进程。这段历史是百年来中国最为辉煌壮阔的岁月。红色

经典的再度“走红”，重新勾起了人们对过去生活的美好回

忆，包含着广大观众对已经消逝的峥嵘岁月的“审美”观照。

作为现代社会转型时期的普遍怀旧心理，“红色经典”热的

出现并非偶然，它不仅是人们对过去的美好追忆，更重要的

是，它表现了人们对现实社会的焦虑及对未来理想世界的渴

望！几十年的改革开放，使中国社会结构的各个层面都进入

了深刻的转型期。功利主义、享乐主义、自由主义、虚无主

义、拜金主义等开始侵袭思想领域。人们在轻快地作别了

“红色”理想之后，在埋首为物质财富积累而奔忙的今天，蓦

然回首，才发现能够慰藉自己心灵的精神栖息之所已经不复

存在。精神家园的缺失，增加了人们在面对市场经济体制下

的商业竞争、就业压力和人情淡漠时的茫然感。曾经醉心于

远离精神愉悦的心灵漂泊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浮躁和

惶恐。一度让人厌倦甚至遭到嘲弄的问题：人生的意义究竟

是什么？人究竟应该怎样活着？又开始在人们心头浮现。

面对信仰缺失、人心不古、道德滑坡的消费文化语境，人们渴

望了解如何才能使人把握住一种实实在在的寄托，于是再度

燃起对生活、理想的激情和希望。而红色经典所具有的宏大

主题、高尚形象和明确的道德指向，正契合了当下历史语境

对英雄、崇高和理想的需要。因此，《红岩》、《烈火金刚》以

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红色经典作品的再度回归，成为

面对现代社会精神危机的中国人的一种精神寄托。人们对

红色经典改编表现出来的热情，甚至人们对某些改编了的、

已经不再那么“红”的“红色经典”的抨击，都从正反两个方

面反映了普通大众那份切实而质朴的精神和道德需求。而

红色经典的改编，则既是当下语境中的信仰危机的一种表

征，又是试图拯救和缓解这种危机的一种策略。

二引导“怀旧”：主流意识形态的策略

通过与当前语境中的问题对照，主流意识形态之所以参

与并对这场集体性“怀旧”进行引导，其意图已经比较清楚。

新世纪的中国面临着巨大的认同危机。就政治信仰而言，上

个世纪的苏联解体和东欧巨变使社会主义面临前所未有的

挑战。在社会转型的时期，消费社会的商业化行为对意识形

态体系和价值体系的拆解，对党和政府一直力求保持的形象

的解构，冲击了人们原有的信任基础。就民族凝聚力而言，

特别是在全球化进程日益加快的今天，当中国文化面临世界

文化的强烈挑战时，我们猛然发现，原本辉煌的中国文化已

经显示了其落后和僵化的一面，在世界文化的碰撞和激荡中

失去了自己的声音。整个民族都面临着严重的认同危机。

因此，如何保持民族国家的向心力，怎样缓解集体性的身份

认同危机就成为政府的最大难题。要解决这个难题，首要的

任务就在于在新的背景下通过各种方法来完成对集体历史

记忆的重构。

保罗・康纳顿说：“我们对现在的体验在很大程度上取

决于我们有关过去的知识。我们在一个与过去的事件和事

物有因果联系的脉络中体验现在的世界。过去的形象一般

会使现在的社会秩序合法化”［３】（ ’。因此，当寻找并确立

一种历史能够回答这个“结果”从何而来时，就找到了这个

结果的合法性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通过了多种手

段来建立关于这个国家的集体历史记忆，其中最值得一提的

就是新中国文学特别是长篇革命历史小说对再现革命历史

的强调。这就是２Ｏ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长篇革命历史小说创

作热潮。它将近代以来中国最为惊心动魄最值得骄傲的一

段历史叙述出来，极大地鼓舞了人民群众的爱国热情和对无

产阶级专政的认可，在最大范围内和最大程度上完成了民族

国家的想象与认同。因此，与其说红色经典作品（如《红旗

谱》，《一代风流》等）以长时问跨度来刻画革命者的成长经

历，还不如说它的目的在于反映中国革命历史的发展过程，

而正是在对中国革命的来龙去脉的讲述中，红色经典作品将

建构革命历史记忆的使命不断引向深入。因此，如果我们把

视野拉到２１世纪的话，就可以发现，“红色经典改编热”正

是这种建构的延伸。正如有学者所说的那样：

“当国家机器正在努力转换、重建意识形态体系和价值

体系的时候，会从国家建立时代的文化资源中积极找寻有用

有益的因素。红色经典无疑是中国向现代民族国家转型过

程中的重要文化遗产和符号资本。国家机器自然会努力把

这部分符号资本纳入民族国家的新文化传统，并予以博物馆

化。所谓博物馆化，是指把某一文化文本与社会现实剥离，

置放于一个安全的距离中，予以审美及学理的欣赏和反思，

并标以“传统”、“经典”的标签来教育后代和昭示世界，旨在

塑造民族国家的文化认同和意识形态。”

“红色经典改编热”让中国人再一次重温了充满激情的

革命战争岁月，增强了中华民族的自信心。在这种 旧”

的牵引下，主流意识形态可以借此完成对整个民族，乃至依

托于此的个体的身份认同，有利于缓解社会转型所带来的认

同危机。

这一批“经典”记录的主要内容是先辈们在寻求中华民

族前途命运道路中的努力。２０世纪初，政治的、社会的、文

化的革命运动席卷全国，触及所有的社会阶级和集团。不同

的政治意识形态都把民族主义纳入自己的理论框架，都想要

定义“中华民族”和解决“中华民族”朝何处去的问题。如果

说“三民主义”把国家、社会、各阶级、个人统一到“中华民

族”的崭新概念里，那么抗日战争则最终把“中华民族”凝结

为一个共同体。这一历史事件以“中华民族”为号召，融进

了每个人、每个家庭、每个阶级的思想和命运，第一次从社会

整体上唤醒了中国人民的民族意识，锻造了“中华民族”的

整体感情。它深深地嵌入社会文本里，表现在各种文学艺术

的形式中，成为全体中国人情绪的纽带。这一历史事件超越

了民族主义意识形态，超越了政党政治，成为一个民族独立、

尊严和光荣的不可亵渎的神圣符号 ＜脚 掰）。而马克思主

义和中国共产主义革命运动为中华民族提供了成为民族概

念的全部要素。共产主义代表了统一的文化价值观，成为全

民族所认同的文化和价值。统一的政治体系、统一的文化体

系、以国家为统治的统一的集体行为，构成了统一的集体身

份，这就是“中华民族”的整体概念。作为一个“想象的共同

长沙大学学报 ２０１０年１月

体”，“中华民族”因此成为各社会集团、阶级、种族、个人都

认同的符号和共同享有的民族身份。

“红色经典改编热”的最高潮正是在“２００５年”前后这样

一个时刻出现的。２００５年是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６０

周年，抗日战争胜利６０周年。对于红色经典改编剧的关注

也达到了一个高峰。仔细考察这一时期上演的电视剧，内容

大都指向抗日战争，而抗日战争是中华民族自鸦片战争以来

屡战屡败后的一次空前胜利，是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的一个

醒目的标志。这样一段辉煌的历史自然就成为中华民族集

体记忆的主要内容了。在对这段黄金岁月的回顾中，人们暂

时忘却了矛盾与困惑的现实，进入了想象中充满自信的成功

的世界。这意味着，“红色经典”改编的热潮所关注的主要

内容就是中国人民反抗压迫，寻求民族独立的历史。最终的

目的在于追溯“中华民族”的含义，并解决“中华民族”朝何

处去的问题。正如有学者所概括的那样：“这些作品在既定

意识形态的规限内讲述既定的历史题材，以达成既定的意识

形态的目的：它们承担了将刚刚过去的‘革命历史’经典化

的功能，讲述革命的起源神话、英雄传奇和终极承诺，以此维

系当代人的大希望与大恐惧，证明当代现实的合理性，通过

全国范围内的讲述与阅读实践，建构国人在这革命所建立的

新秩序中的主体意识。”【６“

三生产“怀旧”：大众传媒的意识形态性

传媒踊跃地加入这场“怀旧”，是因为在消费社会中，

“怀旧”已经成为一种时尚，是一种具有巨大市场价值的消

费资源。进入到２０世纪９Ｏ年代，作为时尚的“怀旧”渗透到

了中国社会的各个层面，共同构造一种文化、一种时尚、心理

与消费的需求和满足 。而“红色经典”所承载的思想指

向，不仅在当今这个独特的社会转型期依然有着广大的“群

众基础”，或者更确切地说，有着传媒最期待的巨大市场份

额。而且，它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迎合也是不言而喻的。这使

得传媒（包括相关行业）对“红色经典”的运作具有了其他怀

旧主题所不具备的优势，获得最稳固的发行和市场保证。因

而，在文化生产如此商业化的今天，基于市场利益的传媒行

业与国家力量携起手来，实现了利益的调适。在这次合作

中，传媒的特殊地位凸显出来，一方面它基本依靠市场赢利

来生存，但同时又是国家意识形态机器的一部分，必须置身

于国家管理部门的监管之下，并承担与其定位相适应的服务

国家政治利益的责任。这种经济利益集团和国家意识形态

设置的“双重身份”，使它们在运作中“公益”与“私益”相互

掺杂，难分你我。更进一步来说，“公益”与“私益”重叠的生

产秩序意味着必须找到利益的共同点，而红色经典，“作为

一个群体所共享的民族文化资源，由于它凝聚群体情感和激

发群体归属之想象的内力，不但具备政治资源的价值，其市

场价值也不断提高。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虽然生存于市场，

传媒和各个文化生产者都自愿地加入到民族主义的大合唱

中来。”【。】（耽 而在这个过程中，大众传媒不仅传播意识形态

诉求，它本身就成为了一种意识形态力量。

必须看到，虽然“红色经典”改编的热潮是主流意识形

态与传媒及多方文化生产者利益调适的结果，但是，即使找

到了共同利益的载体，由于各自出发点的不同，又使得具体

的艺术生产中充满了各种矛盾。红色经典改编热所引发的

争论正体现了主流意识形态、商业话语、传媒、大众及艺术规

律等多方力量的冲突与抗争。正如有学者说的那样：“在这

一文化实践中，时代精神／文化语境的变迁、审美趣味的变化

以及大众文化消费逻辑的渗透都有着突出的体现。其中的

争议更表现出不同文化身份的群体和个体的各自关切：意识

形态的、艺术创新的、审美接受的以及经济冲动等多维视

角。”【 】

总之，“红色经典改编热”集中体现了作为审美文化系

统中强有力一翼的中国影视艺术复杂的审美文化品格及文

化指向，即：文化导向与大众娱乐的冲突与和解；艺术真谛与

商业价值的悖谬与亲合；历史情结的反思与现代理想的抒

发；现代人性的弘扬与当代精神的延伸；“民族寓言”的拆解

和“走向世界”的世纪之梦。“红色经典改编剧”的生产与传

播，接受及再创作，其复杂性反映了９ｏ年代以来中国当代社

会复杂多元的文化情境 们。而“红色经典改编热”作为一个

文化事件，不仅体现了文化消费的意识形态性，而且表征了

意识形态的消费化、商业化。其中的复杂性还有待于我们进

一步去思考和探讨。

参考文献：

［１］罗岗．找寻消失的记忆——对王安忆《长恨歌＞的一种疏解［Ｊ］．

当代作家评论，１９９６，（５）．

［２］杜威佛克马．无望的怀旧，重写的凯旋［Ｊ］．云南大学学报，

２００４，（５）．

［３］保罗・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Ｍ］．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２０００．

［４］刘康．在全球化时代“再造红色经典”［Ｊ］．中国比较文学，２００３，

（１）．

［５】徐迅．民族主义［Ｍ】．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２００５．

［６］黄子平．“灰阑”中的叙述［Ｍ］．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２００１．

［７］戴锦华．想象的怀旧［Ｊ】．天涯，１９９＂／，（１）．

［８］潘忠党．历史叙事及其建构中的秩序［Ａ］．文化研究（第ｌ辑）

［ｃ】．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２ＯＯＯ．

［９］戴清．“红色经典”改编：从“英雄崇拜”到“消费怀旧”——电视

剧《林海雪原＞的叙事分析与文化审视［Ｊ］．当代电影，２００４，

（６）．

［１０］段吉方．审美文化与中国当下影视艺术的文化指向［Ｄ］．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２０００．

（责任编校：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