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经历

情爱的伤逝之歌

———晏几道、吴文英恋情词比较

蒋晓城 张幼良

(湖南理工学院中文系,湖南 岳阳 414000

)

Ξ

[摘要] 北宋词人晏几道与南宋词人吴文英的恋情词源于他们相近的恋情生活和伤痕心理。在表现方式上同以追忆和

梦境为主,但梦窗词显得更复杂更深隐。在情感特征上具有相同的真挚伤感,既有恋情的,又有身世际遇的,不同的是梦窗词

中闪动着时代的悲感。

[关键词] 晏几道 吴文英 恋情词 伤逝 比较

[中图分类号] I222.8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6917

(

2003

)

09-0125-04

男女情爱是古代文学作品写不完的主题,也是被“言情文

学”、“心绪文学”“涉足”和“光顾”最多的词。“诗庄词媚”,“词

为艳科”,词的特质决定了词的题材取向。男女艳情、思恋怨

别成为自晚唐以来许多文人词客的青睐对象。他们经常调动

丰富的才情,运用柔婉的笔调去表现他们生活中的巧缘艳遇、

心灵上的花情柳思。在他们留下来的风貌不一的这类作品

中,北宋词人晏几道与南宋词人吴文英的恋情词却以相同的

恋情与心理、同中见异的表现方式及情感特征引人注目。

(一)恋情与心理

从发生学的角度说,晏几道、吴文英的恋情词与那些和创

作主体的情感经历毫不相干,纯为应歌应景、娱宾遣兴的剪红

刻翠之作有明显的区别,尽管二人的作品没有详考细究的恋

情本事,但是它们都来源于词人曾经拥有的人生际遇与恋情

生活。

晏几道是北宋宰相晏殊的第七子,高贵的血统与优厚的

家境虽然没有给予其人生以优裕顺畅,但却给他带来了著称

于世的作词才华和极重感情的气质个性。青年时代的他沉湎

于清歌艳舞,倚红偎翠的生活,正如他在自己所作的《小山词

序》中所说的那样:“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

苹、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

之,为一笑乐而已。”在与沈、陈二友的交游娱乐之中,他与莲、

鸿、苹、云这类歌儿舞女有过“斗草阶前的含羞初见,湔裙曲水

的微笑相遇,琵琶弦上的诉说相思,哀筝一曲的暗传幽恨”[1]。

因他的才情,他受到歌妓们的倾心爱慕;因他的重情气质,他

不像一些文人那样狎妓赏玩,而是真诚地与她们相知相恋。

可是,好景不长,“而君龙疾废卧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

句,遂与两家歌儿酒使,俱流转于人间”(《小山词序》)

,多情的

词人只能面对记载着当日与莲、鸿、苹、云一类歌妓的悲欢离

合的词篇而感慨万千,怅然不已。欢情已远,旧梦难温的现实

连同他穷困潦倒的处境在他的心灵深处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

痕。那些记载着他与歌妓们悲欢离合的哀感顽艳的词篇抒写

的主要是逝去情事与时光所产生的怀旧心绪和孤独情怀。

“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忍泪不能歌,试托哀弦语”(《生

查子》)

,这是他创作的自白,也是对《小山词》中恋情作品的最

好诠释。

跟晏几道比较,吴文英具有更复杂周折的情感经历,据夏

承焘先生《吴梦窗系年》考证,梦窗有过两次恋情。词人18岁

至28岁的青年时期,生活在繁华的杭州,与一女子相识相恋,

度过了一段浪漫旖旎的岁月。但他们分别后恋人却不幸死

去,这是梦窗的第一次恋情经历。梦窗词中所写“离骨渐尘桥

下水,到头难灭景中情”(《定风波》)、“泪香沾湿孤山雨,瘦腰

折损六桥丝(《昼锦堂》)、“十年断魂潮尾”(《齐天乐》)等凝集

了词人对杭州之恋的痛悼与怀念。后来,梦窗在苏州,曾娶过

一位爱妾,但不知何故,也最终离他而去。这两次恋情爱恋的

对象都是年轻貌美,技艺超群,善解人意的歌妓,尽管她们的

地位低贱,但并没有妨碍吴文英与她们由共同的爱好而产生

的交往直至灵魂深处的倾心相爱。然而,吴文英与她们的可

贵恋情和美好的生活也只有短暂的时光,最终随着恋人的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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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第9期

(总第99期)

广西社会科学

GUANGXISOCIALSCIENCES

NO.9,2003

(

Cumulatively

,NO.99

)

Ξ[收稿日期]2003-05-08

[作者简介]蒋晓城(

1970-

)

,男,湖南湘阴人,湖南理工学院中文系讲师,苏州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张幼良(

1967-

)

,

男,江苏无锡人,常德理工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散而以悲剧告终。这两次以悲剧告终的爱情,对吴文英而言

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在他的心灵上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痕”。

夏承焘先生认为,“其时夏秋,其地苏州者,殆皆忆苏州遗妾;

其时春,其地杭者,则悼杭州亡妾”(《吴梦窗系年》)。由此观

之,吴文英的恋情词正是对苏州遗妾和杭州亡妾的有感而发,

占据吴文英全部作品数量的四分之一的词篇抒发的正是对昔

日相恋对象的深切怀念和逝去的恋情在词人心中沉积的绵绵

长恨。

如果说晏几道的“悲欢离合”之词是“一部有关爱情的悲

惨的回忆录和忏悔录”[2],那么,吴文英的这些怀思苏杭二妾

的篇章就是词人两大悲剧恋情的挽歌。它们所歌咏的并不是

正在发生的或即将发生的恋情,而是已经发生了的而又不再

拥有的恋情,或者说是失落的,一去不返的恋情。这种恋情虽

然失落,但这两位痴于情、深于情的词人心中留下了刻骨铭心

的痛苦而经久难消。爱其所爱,失其所爱而又不能忘其所爱

所形成的难以愈合的内心伤痕,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激荡起无

尽的思恋和怀想,唤起深沉的“缺失性”的感情体验。费尔巴

哈说:“痛苦是诗歌的源泉,只有将一件有限的事物的损失,看

成一种无限损失的人,才具有抒情的热情和力量。只有回忆

不复存在的事物时的惨痛激动,才是人类的第一个艺术

家。”[3]晏几道和吴文英可以说是这样的艺术家,他们的恋情

词正是一种“无限损失”的痛苦渲泄。

(二)追忆与梦境

晏几道、吴文英的恋情词写的是已逝的悲剧恋情,所恋的

对象、相恋的情事场景与生活现境有着较大的时空距离。但

是这一切并没有随着恋情的失落而消失。所钟情的歌妓的歌

喉舞姿、风情意态,甚至一颦一笑、衣饰行容都长存在词人的

记忆海洋中而永不褪色。当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那些前尘

往事催发的感情洪流便会汹涌澎湃,冲决而出。他们把这种

不能平息的感情发见于词,面对着生活现境中无法直接描述

和抒写的情事,他们经常运用追忆的方式。先看晏几道的《临

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

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

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首词怀思歌女小苹,起句写梦觉酒醒后的孤寂境况,接

下来一句便转入对去年春天的离恨的追忆,加深了今日的落

寞和孤单。词的下片全用追忆,把词人带入到在脑海中留下

深刻印象的昔日情景中,初见小苹时的装束与情态使词人置

身于甜蜜温馨的氛围之中,而今日明月的不变暗示了永别佳

人的痛苦凄楚。这首词把动人的往事片断与眼前情景相对

照,烘托出凄迷怅惘的心绪,以较显露的追忆方式写尽了物是

人非,好梦难寻的无限伤感。

如同《临江仙》一样,晏几道的许多篇章经常追忆与那些

视同知己的歌妓相逢相知的情景,以往日的欢喜、甜蜜来反衬

今日的悲凉和痛苦。如“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鹧鸪天》)、“当年此处,

闻歌酒,曾对可怜人。今夜相思,水长山远,闲卧送残春”(《少

年游》)、“西楼月下当时见,泪粉偷匀,歌罢还颦,恨隔炉烟看

未真。”(《采桑子》)这些词大都具有清晰的时间的今昔变化和

感情的跌宕起伏。由于对比鲜明,前后呼应,意脉贯连,所以,

词中追忆的运用与现境的描写较易判断。

跟晏几道相同,吴文英的恋情词也经常运用追忆的手法,

通过时空的转换和今昔情景的变化来表达内心中难以释怀的

思恋情怀。不过,由于吴文英善于按照自己的意识流动的感

觉来写景、叙事以及表现内心活动,在时间的安排上,不仅过

去、现在相互交叉,相互渗透,而且时空转换更为频繁,再加上

吴文英词多用长调,构思的跳跃性较大,多用借代、典实来暗

示情事,运意深远。因此,词中追忆的手法不像晏几道词那样

痕迹明显,而显得更加隐约、复杂。如《夜合花・自鹤江入京,

泊葑门外有感》:

柳暝河桥,莺晴苔苑,短策频惹春香。当时夜泊,温柔便

入深乡。词韵窄,酒杯长。剪烛花,壶箭催忙。共追游处,凌

波翠陌,连棹横塘。十年一梦凄凉,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

重来万感,依前唤酒银罂。溪雨急,岸花狂。趋残鸦,飞过苍

茫。故人楼上,凭谁指与,芳草斜阳。

此词写的是吴文英与苏州歌妓的恋情,词一开头便渲染

出一派明媚的阳春景色,接下来不惜笔墨写词人与恋人相遇,

徜徉于“温柔乡”的幸福时光。夜晚,他们饮酒作乐、唱词品

曲,只恨良宵苦短;白天他们漫步原野,荡舟河塘,欢情洋溢。

换头“十年一梦凄凉”写到了幸福时光如梦消失后的现境。重

游旧地,词人孤寂难耐,借酒浇愁,但面对着暴雨狂花,残鸦万

点,想到人去楼空,不由万感丛生,伤心不已。这首词打破了

正常的时间流程,由当时的情恋写到今日的落寞。如果联系

下阕,结合词题,便会发现词人在上片安排的全为追忆。这不

着痕迹的追忆像一种感情的“催化剂”,催发了词人情感的变

化。吴文英最长的《莺啼序》将伤春、怀旧、伤别、悼亡融为一

体,时空随词人心绪而不停的转换,颠倒交错,忽前忽后,忽过

去忽现在,大开大合、曲折回旋地抒发了词人对亡妾的深切怀

念之情。要理解词中哪些是追忆,哪些是实境,须颇费一番思

量。

除了追忆之外,晏几道与吴文英在抒情方式上还有一个

共同特点,那就是常常通过梦境抒情。描写梦境在古代诗人

中屡见不鲜。如李白、苏轼、陆游的诗作,“但就词人来说,很

少有像晏几道、吴文英这样全神贯注地创造梦幻之境的作者

了”[4]。从创作心理分析,晏几道、吴文英曾经拥有的但又失

去的恋情在他们的现实生活中不能复得,执着的追求遭到无

法逾越的现实阻扼,他们往往以梦境来弥补现实生活的缺憾,

从而得到短暂的满足。如以下两首词作: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大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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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晓城 张幼良/ 情爱的伤逝之歌———晏几道、吴文英恋情词比较

罢归来酒末消。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

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鹧鸪天》)

润玉笼消,檀樱倚扇,绣围犹带脂香浅。榴心空叠舞裙

红,艾枝应压愁鬟乱。午梦千山,窗阴一箭。香瘢新褪红丝

腕。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踏莎行》)

第一首为晏几道之作,词的内容为怀念昔日的恋人。上

片写昔日的欢聚,在觥筹交错,清歌艳舞的旖旎氛围中,词人

与恋人两情相悦、共度良宵,极尽欢娱,这是晏几道词中惯见

的场景。下片写今日相思,以凄悄漫长的春夜写出分别后天

遥地远的相隔,表现无缘相会的忧怨之情,而词的结拍却没有

停歇于此,而用妙笔转折来写梦境:“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

花过谢桥”,天遥地远的距离在词人的梦中,变得毫无阻碍,词

人可以像当年一样“踏杨花过谢桥”,自由地来到爱人的身边。

这一梦境的展示,真可谓点睛之笔,奇幻而又真实地表现出词

人对恋人的一往情深。就连道学家邵雍这样的人物,对晏几

道写梦的两句也不禁爱赏,称之为“鬼语也”(《邵氏闻见后

录》)。

第二首为吴文英之作,也运用了梦境的方式,而且梦境的

展开和内容也比晏几道的《鹧鸪天》要丰富。词的上片全写梦

中之所见,但并没有说破,从恋人的罗扇、纱衣、饰品来描写她

的装束、容貌与姿态,烘托出佳人的美丽。过片“午梦”点出上

片所写不过是梦中情景而已。下片的“香瘢新褪红丝腕”看似

实境,其实是梦境的回入,梦中见到新婚不久的恋人此刻又浮

现在现实生活中的词人眼里,这也可以说是梦境与实境的兼

合。词的最后以景作结,暗寓现实中的离愁。全词以梦境与

现实的交错,不同时空的连结,缠绵悱恻地抒发了词人心中那

股浓重的苦恋相思之情。

晏几道词与吴文英词的梦境是丰富多彩的,梦中人物、梦

中情态、梦中相会、梦中分别、梦中寻觅等,它们与作品中那深

沉哀怨的情调意绪血肉相连、融为一体。如晏几道的“月细风

尖垂柳渡,梦魂常在分襟处”(《蝶恋花》)、“细思巫峡梦回时,

不减秦源肠断处”(《玉楼春》)、“一叶梦魂何处,那回杨叶楼

中”(《清平乐》)。这些梦境描写单纯而意境鲜明,读者可以直

接感受得到词人的情感脉搏。相比较而言,吴文英的梦境要

复杂深曲得多。尽管他有“离烟恨水,梦渺南天秋晚”(《琐窗

寒・玉兰》)、“梦果隔花时见”(《法曲献仙音》)这样写梦境而词

意明朗的词作,但他的许多作品跟晏几道的确有不同。如: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浣

溪沙》)

这是一首怀人感梦之词。词人不写旧游而写所梦。梦中

旧游之地艳丽幽深,梦中分离的恋人为迷离恍惚的景物所隐。

“玉纤香动小帘钩”似真似幻,极富神秘感。“堕泪”、“含羞”为

梦中的感觉,飘忽跳荡,指物指人?难以分辨。“词写一种复

杂、幽隐而时空交错的幻觉,这种梦境中的幻觉和感觉,带有

一种如同现代小说意识流的意味”[5]。像这样具有梦幻色彩

的词章,在吴文英词中为数不少,它们组成了吴文英词特有的

幽深蒙胧的梦幻境界。

晏几道与吴文英恋情词惯用的追忆和梦境描写,折射出

他们共同的向往与追求,热恋与悔恨,悲伤与叹息。这种独特

的抒情方式,有效地设计出词的结构,深化了词所表现的情

感。同时,在艺术上造成一种鲜明的特殊效果,引发出读者多

方面的感受和联想。

(三)真挚与伤感

晏几道与吴文英的恋情词是他们悲剧爱情经历的反映,

同时也是他们伤亡念昔的心灵记录,虽然在题材与内容上并

没有超出“艳科”的樊篱,但就作品的情感特质而言,则是对传

统的男女情爱作品的拓展和深化。在晏几道之前,以男女情

爱为内容的艳情词的创造已经具有了蔚为大观的局面。首当

其冲的当然是晚唐五代时期的花间派。以温庭筠等为代表的

这一派词人,他们的作品以闺愁相思、离情别绪为主,几乎所

有的词的主人公都是孤独的女性。花间词的艳情可以说是一

种被规范化了的女性的爱情失落之情,或者说描写的都是“孤

独的女性的心情”[6]。所以这类情感是普泛化的、类型化的,

缺少词人的自我个性,缺乏真切生动的感受,尽管它们也存在

着一种淡淡的感伤情调。花间词中只有韦庄的词时有他自己

的身影,而与之同时的以李煜为代表的南唐词人的艳情作品

沿着他的道路前进,但仍不脱“娱宾而遣兴”的趋向,词的情调

并没有太多的改变。北宋初期的晏殊、欧阳修、张先等人的艳

情词作典雅精致、柔婉含蓄,但大都也是“男子作闺音式”的虚

拟女性主体的情感,缺乏自身的情感投入,多少给人以“隔”的

感觉。柳永仕途失意,寄情于歌妓,他的艳情词虽写入自己,

但又带有一种逢场作戏的轻薄和情欲的放荡,即使是后来的

“专主情致”的秦观也不能免俗。只有北宋后期的晏几道,才

使得艳情词得到“提高”与“深化”,他的艳情词“续南部诸贤余

绪”,得李后主的哀怨凄婉并凌驾于花间词之上。南宋的吴文

英更是与晏几道一脉相承。他们的恋情作品以相同的真挚深

厚的情感与浓重的感伤情调的完美融合,发展和超越了之前

的男女情爱之作。

“不是无端悲怨深,直将阅历写成吟。”(龚自珍《题红禅室

诗尾》)晏几道与吴文英恋情词的真切情怀与感伤情调,首先,

得力于词人的恋情经历。他们曾经与歌妓相恋而又以悲剧而

告终,而他们对逝去的恋情从不放弃精神上的追求和依托,因

此它能够触发亲切的感受和悲剧情调。其次,得力于词的抒

情主体。晏几道、吴文英的恋情词绝大多数不再是花间式的

代言的女性,而是以词人自我为主体。词人的自我个性不再

消融,而是被“强化”。这样,词人便不需要去揣磨、猜测女性

的情感,而可以作纯情的流露而不作任何矫饰。第三,得力于

词人常用的方式。晏几道、吴文英恋情词的追忆和梦境方式

经常构成鲜明的对比,过去的甜蜜与今日的凄凉、梦里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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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社会科学2003.9/ 文 学

与现实中的忧伤既使人亲切又使人怅惘。试看下面的词作: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天信,何处

寄书得。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

处,红笺为无色。(《思远人》)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暗绿分携路,一丝

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西园日日扫林

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

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风入松》)

前词为晏几道的名作,上片中词人在花黄叶落的晚秋声

中,思念着千里之外的恋人,但因音书不至而情意难达,伤心

之感无人诉说。下片承上片意脉,因思念而伤心,因伤心而下

泪。词人就泪研墨作书,可写到别后深情,连那作书的红笺由

于眼泪浸湿而变为无色。全词“字外盘旋,句中吞吐”(先著

《词洁辑评》卷一)

,深切的怀恋之情,溢于言表。最后一句虽

语带夸张,但它又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沉痛,凄切哀惋,催人

泪下。难怪人们要称晏几道为“古之伤心人也”(冯煦《蒿庵论

词》)。

后词是吴文英的代表作,内容为悼忆去姬。上片中词人

触景伤情,睹物思人,抒发内心的孤寂与落寞,清丽婉约,深情

绵邈。下片转写西园赏景之所见,“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

纤手香凝”一句,用真幻相揉的手法造成时空上的混淆,黄蜂

向秋千频频扑去,原来是因为去姬当时,纤手留下的异香所吸

引。物犹如此,人何以堪?推物及人,词人失去爱侣的今日深

悲昭然若见,真不愧“是痴语,是深语”(谭献《复堂词话》)。

像《思远人》、《风入松》这类作品,在晏几道、吴文英的恋

情词中几乎触目皆是,它们都以词人为抒情主体,倾诉着他们

那饱含着苦恋和伤感的情怀,嵌入了词人的全部生命和激情。

因而它们真切生动、含蓄深长。因为悲,所以真;因为真,所以

悲。而且,晏几道、吴文英的恋情词的真挚伤感绝没有停留在

男女艳情的层面,而具有深远的拓展。晏几道词融入了他前

富后贫、仕途蹭蹬的人生际遇和异于流俗、高傲疏狂的气质个

性,因而带有落拓不遇的情调,充溢着人世的不平和哀怨。夏

敬观说:“叔原以贵人暮子,落拓一生,华屋山丘,身亲经历,哀

丝嚎竹,寓其微痛纤悲。”(《小山词跋尾》)道出了晏几道的创

作倾向。《小山词》中“到情深俱是怨”(《更漏子》)、“一春弹泪

说凄凉”(《浣溪沙》)、“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鹧

鸪天》)这些词已经具有秦少游词“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

(周济《宋四家词选》)的特性。与晏几道相比,吴文英的恋情

词于真挚伤感之中不仅寄予身世之感,而且折射出特定的时

代的气息。吴文英一生终身布衣、沉沦幕僚,寄人篱下、漂泊

无定,他的内心郁结了太多的幽思感愤。当面对失意的爱情

时,心中的盘曲郁结之情更容易触动、引发。加之他生逢衰

世,夕阳西下的南宋晚期所盛行的时代情绪不可避免地渗透

到他的词里。因此,他的恋情词在内在情蕴上可以说是恋情、

身世、时代伤感的“三合一”。词中的“心事孤山春梦在,到思

量,犹断诗魂”(《极相思》)、“燕归来,问彩绳纤手,如今和许?”

(《西子妆慢》)、“春梦人间须断,但怪得当年,梦缘能短。绣屋

秦筝,傍海棠偏爱,夜深开宴。舞歇歌沉,花未减,红颜先变”

(《三姝媚・过都城旧居有感》)等写的是怀人伤逝之情,同时流

露出有志难伸、蹉跎不遇的怅惘,也融入了国运衰亡的悲慨。

正如吴梅所说:“伤心人别有怀抱。”(《词学通论》)

晏几道和吴文英是两位时间上相去甚远的词人,他们的

词作在题材、结构、语言、风格、体制上存在着较大的区别,前

人对他们的词作也极少攀比。但他们的恋情词都可以说是一

曲情爱的伤逝之歌。从这个角度进行比较,对于深刻理解他

们的词作显然是不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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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郄 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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