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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僧人住持祠庙现象及原因
——以粤东潮汕地区为例
郑群辉
(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潮州521041)
摘要:僧人住持祠庙,是明清以来的普遍现象,是佛教僧人面对兴盛异常的民间信仰,为了与之争
夺信仰资源,取得生存空间的举措,也是民俗佛教进一步深化的重大表征。祠庙也因僧人入住而或多或少
改变其性质,甚至出现祠庙的寺庵化。僧人守祠原因主要有:明代统治者提倡的“三教合一”思想的影响;
民间信仰观念现世化和功利化;寺院经济崩溃;道教的式微。
关键词:潮汕地区;明清;民俗佛教;祠庙
中图分类号:K29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44/ZY(2014)03-0000-00
随着宗教政策落实开放,从尊重民间宗教信仰的人性化角度出发,中国大陆各种祠庙得
到很好地保护、修缮,重建的祠庙也逐步增多。这些祠庙属于国家文物或公共财产的,一般
由政府文化部门落实专门人员管理;属于私人财产的,就由责任人聘请俗家人打理,祠庙内
并不见有出家僧人住持。然而,从晚明开始直至整个清代300年间,僧人住持俗家祠庙,却
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这种现象也随着清代华人僧侣下南洋,而普遍出现在东南亚各国,
成为当地华人宗教信仰文化的一道风景[1],并盛行至今。晚清以后,在商品经济观念的刺激
下,马来亚槟榔屿等地的祠庙,甚至发展出一种由僧人出资承包祠庙的经营权的“宝烛傌”
制度,僧人成为祠庙的管理者和宗教经济的经营者[2]。究其源头,晚明以来僧人入主祠庙的
现象实是其滥觞。本文以粤东潮汕地区为中心,从区域文化研究角度,以方志和碑刻为主要
资料,考察这一特殊现象及其深层原因。
一、潮汕僧人住持祠庙例析
晚明浙江高僧湛然圆澄(1561~1626)《慨古录》,揭示了晚明以来佛门一种怪象:“今
之沙门,毋论神庙天祠,乃至人家享堂,苟衣食可足,皆往住焉。”[3](P741)在斥责各种刚出
家僧人的不良表现时再次提到“或私创山居,或神庙家祠,男女共住,或典赁民房,漫不可
稽[3](P731),这就提醒我们,僧人入主世俗祠庙,始于晚明,并且决非个别现象。
粤东潮汕地区(主要包括今天的汕头、潮州、揭阳三个地级市),地处广东省极东端,
从地域上看,是一呈东北西南向的狭长地带。虽地处国角省尾,远离中原地带,但自唐宋以
来,因深受岭南禅宗文化及福建佛教文化影响,佛教弘化十分兴盛,区内寺庵林立,出家学
佛者众多,并产生了与韩愈交往而名闻史册的潮阳灵山大颠[4](P169),以及宋代赐号为“明悟
禅师”的华严道隆[5]、临济宗黄龙派下的报本慧元[6]、主修潮阳和平桥的大峰祖师等高僧[7]
(P1385)。佛教元素深刻植入潮汕文化母体,成为富于特色的区域文化——潮汕文化不可或缺
的组成部分。
明代以来,与全国其他地方佛门一样,潮汕佛教世俗化程度不断加深,成为了“民俗佛
教”①。照我们看来,民俗佛教既表现在佛教中的人物(如普庵祖师、观世音、济公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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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4—06—05
作者简介:郑群辉(1963—),男,广东省普宁市人。广东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
①“民俗佛教”一词为日本学者所创造。其中牧田谛亮对“民俗佛教”的解释:“宋代以后,经过了三教合
一的试炼,儒佛混融思想,佛教已与中国社会同化,与原来印度佛教大异其趣,成为祖先崇拜,延寿增福,
现世利益的民俗佛教”。牧田谛亮著,索文林译.中国近代佛教史研究[M].台北:华宇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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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水陆法会、放生、香花佛事等)等逐步转变为民间信仰对象,成为民俗佛教的形态,更
表现在佛教本身的寺院功能及其僧人角色、职志的重大变化上——不客气地说就是寺不像
寺,僧不像僧,佛教迎合中国民间信仰,并被中国民间信仰所异化,僧人与庶民进行了利益
交易,僧人“出售”宗教信仰,迎合庶民的现世性、功利性的宗教祈求,而庶民则回报于经
济利益。僧人守祠这种怪异现象,正是这种民俗佛教的一大表征。
古代祠庙可以其公私所属而分为两类,一类是官祠,即由官府修建、祭祀的祠庙。它又
可按祭祀对象而分为两种,一种是祭祀历代为地方作出贡献的儒学名贤,忠臣孝子等,如潮
州韩文公祠、大忠祠、忠贤祠等,另一种是祭祀官府曾认可、敕封的神灵,在各方志“祠庙”
中只要有附注为“大祀”、“中祀”、“群祀”的均属官庙,如城隍庙、灵威庙、文昌祠、真武
庙、关帝庙、天妃庙等。一类是私祠,往往是某一宗族独建,或由村民合建的祠庙。典型的
就是拜祭祖先的祠堂,也就是圆澄所谓“家祠”,以及大量各路神庙诸如福德庙、真君庙、
吕祖庙、火神庙等,拜祭能保佑一方子民的神祇。当然,诸如关帝庙、真武庙、天妃庙等因
其影响很大,民间也广泛私建,尤其在广大农村地区,所以也有相当部分属于私祠。
僧人住持各类世俗祠庙,在潮汕方志、碑刻等文献是随处可见的。先举数例:
海阳县:西湖山老君岩①;保善坊武庙②;西湖山华仙庙③。
潮阳县:东山大忠祠④;县署文昌庙⑤;紫云岩文昌庙⑥;东岩真武阁⑦。
澄海县:城隍庙⑧;武庙⑨;关帝大圣庙⑩;樟林火帝庙⑪。紫霄楼⑫、圣堂庙⑬、冯公祠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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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海阳县正堂禁示碑》,碑存南岩大石壁上,字大寸许,正书。落款时间为道光三年(1823)。其中有“西
湖山老君岩住持僧”字样。
②《新建保善坊武庙暨田地碑记》,现存潮州市博物馆,碑高246厘米,宽103厘米。原落款为“雍正拾年
肆月日住持僧源□”。
③光绪《海阳县志》卷20,“建置略四·华仙庙”谓:“在湖山西岩,道光十九年(1839)僧崇德募建”。
④光绪《潮阳县志》卷7,“坛庙·大忠祠”条有:“崇祯二年(1629)知县杨灼偕邑人林萃芳等捐修,置
有租27石,年给住持僧15石”语,说明大忠祠晚明就由僧人住持。
⑤光绪《潮阳县志》卷7,“坛庙·文昌庙”谓:“附载祠租„„付住持僧收为该祠香灯”。
⑥光绪《潮阳县志》卷7,“坛庙·文昌庙”条下另有“文昌庙:一在紫云岩。”说明这是另一地的文昌庙,
下也附有祠租若干,“共付僧人收为香灯之资。”
⑦董守伦:《东岩真武阁香火田记》有:“其重光鼎武,戮力于工,则闽之温陵人僧冲和也。阁创于熹庙辛
酉,„„告成于今上之已卯岁。”说明真武阁重修于明熹宗天启元年(1621),告成于崇祯十二年(1639),
则天启间由僧人住持。光绪《潮阳县志》卷21,“艺文”。
⑧重修城隍庙题捐芳名碑记》,落款为“道光七年六月日住持僧成亮募勒”;出土地点:澄海区文化大楼
原城隍庙址。碑高145厘米,宽64厘米。
⑨澄海县《重建武庙碑记》,现收藏于澄海区博物馆,有“延僧修梵”、“传僧秀枝住持法宝”语句。落款
时代为“嘉庆二年”。碑存澄海外砂镇蓬中乡关帝庙内。
⑩澄海《同敬社碑记》,现收藏于澄海区博物馆,谓关圣大帝庙有“祭田十亩实八亩并祭铺二间,为前寺僧
盗典在外”。落款为“光绪二十一年”。
⑪潮州歌册《游火帝歌》:“光绪登基国太平,十八省内俱中兴„„南门一座火帝庙,庙内并无人混杂,俱
是僧人在居住”。见陈春声.从《游火帝歌》看清代樟林社会[M].潮学研究(第1期),汕头大学出版社,1994.
⑫陈良弼:《紫霄楼记》,碑存澄海区程洋岗丹砂古寺内。《记》中谓明崇祯癸未有僧人进驻,僧名为真闻。
⑬乾隆《圣堂庙碑记》,现收藏于澄海区博物馆,规格:70×244厘米。文中附有捐资人员,其末谓“住持
僧锦同捐银捌拾员”。
⑭嘉庆《重修冯公祠》,现收藏于澄海区博物馆,共两方。规格:93×48厘米。文内有“拔城隍庙一僧焚
修”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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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阳县:东岳庙①。
惠来县:文昌阁②。
潮州府:韩文公祠。
以上资料中可见,其一,澄海紫霄楼、潮阳大忠祠和东岩真武阁晚明即为僧人所住持,
东岩真武阁为最早,始于天启元年(1621),这恰好与圆澄所揭示的现象的时间相符;而关
帝大圣庙、樟林火帝庙则晚至光绪年间,说明自晚明至清末近300年间,潮汕僧人住持祠庙
是非常普遍的。
其二,僧人不仅受人之聘住持祠庙,甚至有参与创建、重修祠庙的。如澄海紫霄楼、潮
阳东岩真武阁、揭阳县东岳庙、潮州西湖山华仙庙等,僧人与祠庙的紧密关系又更进一步了。
其三,僧人住持的包括韩文公祠、大忠祠、城隍庙、文昌祠一类官祠,说明住持祠庙得
到了官府的正式招聘。
其四,有的僧人住持管理不仅是单一的祠庙,甚至包括某地整个寺庙群落。如普宁县云
石岩,清初上有大士阁、十王殿、北帝楼等,康熙举人黄大卿重修之,并应“山僧德开上人
之请”写了《重修云石岩北帝楼引》③,此“山僧”即整个云石岩寺庙的住持僧;潮州西湖
山是潮州府中心一处风景名胜,老君岩是一处集多个寺、观、祠、庙为一体的群祀之地,从
文献上反映出来可能包括整个西湖山寺庙群或绝大部分寺庙,晚明以后为僧人统一管理。如
崇祯年间隐士陈廷策“修西湖山老君岩,建文昌祠,讲明正学,及鼎建瞿昙、关夫子等祠”
④,工程完成后,“山僧走温陵(泉州)”,请曾任广东督学的福建晋江曾化龙写了《湖山重辟
南岩记》⑤,颂扬陈廷策开疆置田的功德,此未知其名的“山僧”即陈廷策招请管理整个寺
庙群的住持僧;清乾隆十二年潮州知府许龙章应“山僧慧照”之请重修其中多座寺庙,包括
老君岩、吕仙洞、北帝庙、紫薇阁、望气台、积翠亭⑥;这个慧照可能是整个西湖山寺庙的
总住持;乾隆四十三年老君岩住持为僧智悟,老君岩智悟所管理的范围也包括南岩⑦;道光
三年有“西湖山老君岩住持僧”向官府禀称,“西湖为潮郡胜地,中有文昌阁、武帝庙、北
帝垣、吕仙洞、李公祠,„„每有无知短见之徒,籍游览为名,常在文昌楼悬梁服毒、短见
轻生,尸无主认,即被地保勒派验埋;更有匪徒籍端索诈种种,扰害难于枚举”⑧,要求官
府示禁,也说明此僧管理的似及整个西湖山寺庙群。文献反映出来的信息是,潮州西湖山寺
庙群自明崇祯至清光绪一直为僧人统一管理,时间跨度为280年。
二、祠庙因僧人入住而改变性质
佛制规定,僧人为了住持正法,教化众生,应住寺院、精舍,但有时为了个人精进修持,
个别也可住在林下岩间。这种情况在宋代以后发生了改变。宋代佛教世俗化程度加深,僧人
在政策保护下,纷纷走出寺院,以积极入世的姿态介入各项社会慈善公益事业建设中来,如
住持政府开办的庵驿、养济院、安乐庐、漏泽园等[8],这些还可以看作是与中国大乘佛教慈
悲济世宗旨相符的举动,无可厚非。但也有一部分僧人受聘成为私家功德坟寺住持,这种功
德坟寺是为追荐先人而建立的,其实也就是最早的祠堂。这说明宋代已有僧人住持官府慈善
公益机构和俗家祠庙的现象。
明代中叶以前,因为政府对佛教僧人的管理非常严格,对寺院实行归并,僧人的出家得
到严格控制,并被集中限住在为数很少的寺院中,不许僧俗混滥,意在截断僧人与民众的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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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乾隆《揭阳县志》卷2,“庙宇·东岳庙”谓:“在朝天坊,„„顺治十七年僧佛生募建”。
②雍正《惠来县志》卷8,“学校·文昌阁田”有谓“„„将租粟二十四石付僧守阁”。
③黄大卿:《重修云石岩北帝楼引》,乾隆《普宁县志》,卷10。
④雍正《海阳县志》卷7,“人集人物·陈廷策”条。
⑤曾化龙:《湖山重辟南岩记》,雍正《海阳县志》卷10,“文集”。
⑥许龙章:《西湖山记》,记存南岩老君石上,字大寸许,正书。饶锷《西湖山志》卷8“艺文”有著录。
⑦智悟:《南岩老君岩香灯田碑》,碑存南岩洞内,字大寸许,正书。落款时间为乾隆四十三年。
⑧《海阳县正堂禁示碑》,碑存南岩大石壁上,字大寸许,正书。落款时间为道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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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联系,防止惑众滋事。明中叶以后,随着鬻牒制度的实行,僧团管理制度的废驰,大量良
莠不齐的民众进入佛门,原有寺院已不能容纳众多的僧人,除逐渐恢复被归并的寺院外,大
量僧人只能受聘住持公、私祠庙,以此得以安身觅食。诸多僧人的角色就从一个佛教的修行
人沦为神祠的看守者和烧香人。从职志上说,在祠庙这里,住持正法、参禅学道、明心见性、
慈善公益等肯定是谈不上了,日常所为不外乎替祠堂烧香,为庶民求神问卜、解签算卦等俗
务,可谓“不务正业”。这些和尚,受官府或私祠檀越之聘,为生存计,必看人家眼色行事,
唯唯喏喏,本质上说只是光头的庙祝或披袈裟的差役,其社会地位是极为低下的,在方志中
几乎没有他们的传记资料,是真正意义上的“低僧”。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祠庙却也因僧人的入住而或多或少改变了其性质。
表现有三:
一是祠宇性质虽变化不大,但祠中兼祀忠贤佛祖。
潮阳大忠祠。清雍正年间潮阳县令蓝鼎元(1680-1733),一个“少时以文章经济自命,
晚年一意濂洛关闽之学,辟异端,斥佛老”的程朱理学信徒,到任后一日游潮阳大忠祠,见
祭祀文天祥的大忠祠由僧人住持时,就一肚子火了,进得庙门,迎面见到的竟然是佛像堂皇,
忍着火气转头问吏:“此祀文丞相,佛何为者?”吏言:“丞相在佛座后。”就不由得大怒:
“僧可杖也!汝潜移佛像踞忠臣宅,是陷佛于不道也。且春秋有司致礼,俎豆以羊豕,佛其
安坐而飨之乎?”即刻命人撤去佛像,移文丞相像于中堂[9](P396)。
在蓝县令的话中,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得到了提醒:僧人守祠,往往都会供奉佛像,
既是庙堂,也当作佛殿。正如反过来在寺院中会供奉其他诸神一样。但在祠庙供奉佛像情形
却与之大不相同,当庶民或官府以荤腥给神灵上供时,主张不杀生的佛菩萨也势必同享供品。
这不仅荒唐不经,而且严重悖离了佛教教义。且僧人把佛像供在前座,喧宾夺主,那么信众
们来烧香,是拜祭忠贤呢,还是供佛,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又如著名的潮州韩山韩文公祠。康熙五年(1666)开始由僧人住持①,康熙三十四年(1695)
知府张克嶷谒韩祠,“有僧来迎,询为守祠者,笑曰:‘昌黎有灵,岂能容此’。立驱之。”②
细想一下也的确滑稽——反佛斗士的祠堂竟为僧人所据。但方志又谓“祠初招僧典守。康熙
年间,知府张克嶷易为民人。嗣以不谨,逐去,仍属之僧。”③看来,张知府开始时认为僧人
典守韩祠不合儒道,易为民人,但后来证明行不通,无奈之下仍旧招僧人典守。这说明僧人
典守祠庙有其一定合理性,也是当时的一种无奈选择。为什么?除了一些道风谨严的寺院僧
人把了生脱死作为修行目标外,一般僧人只把出家当作一种谋生职业,随着当时寺庵经济崩
溃,僧人不易找到一个安身之所。既然受人之聘,反而谨小慎微,只要有一安身之所,一食
之足,管理起来也就尽心尽职,维持祠堂庄严威仪。而易为民则不然,若用人不谨,久之散
漫随便,不仅不能庄严祭礼祠仪,可能连祠产家底都会被盗当、荡废殆尽。
从这次驱僧事件之后,官府也不得不接受僧人住持的现实,韩文公祠一直由僧人管理。
方志谓:“继而僧于祠中奉大士像,塑望妇女焚香络绎。知府周硕勋、运同马兆登、知县金
绅佥议建小庵于山麓,徙大士像居之。”④并重修韩祠,这年为乾隆二十四年(1759)。与潮
阳大忠祠一样,僧人守祠久之,得寸进尺,也把韩祠当作佛堂,供起观音像来了。而善男信
女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尽情拜佛烧香,邀佛保佑,把韩文公祠当作观音堂。祠内自是香火缭
绕,却冷落了主祭的韩文公。这种滑稽现象自然不能为儒家士夫们所容忍,所以周知府就想
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在祠左另建一小庵,把祠内大士像移入,庵祠分开,既照顾了民众的
信仰,又维持了祠堂的庄严,各得其所。但“庵虽徙仍在韩祠左”,韩文公祠似仍由僧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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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时间依饶宗颐先生考证。见黄挺编.饶宗颐潮汕地方史论集[M].汕头大学出版社,1996.
②乾隆《潮州府志》,卷33“宦迹”,潮州地方志办公室编印本,2001年,第816页。
③乾隆《潮州府志》,卷25“祀典”,潮州地方志办公室编印本,2001年,第446页
④乾隆《潮州府志》,卷25“祀典”,潮州地方志办公室编印本,2001年,第446~4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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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管理。光绪十三年(1888),湖广总督张之洞巡潮,命知府方功惠大修韩祠,拓宽界址,
翼以亭阁,架以石桥,并把大士庵移到韩祠界外的山坡上①。自此后韩祠方才真正脱离僧人
管理。可见,从康熙五年(1666)至光绪十三年(1888),潮汕著名的官祠——韩文公祠由
僧人典守,共延续了222年。
毕竟大忠祠和韩文公祠在当地都是赫赫有名的官祠,性质不可能发生根本改变,不过祠
堂虽还是祠堂,但祠内贤圣佛祖同祀,甚至于喧宾夺主,从而模糊了信仰的界限。
二是部分改变庙宇性质,成了三教合一的寺院。
澄海县丹砂寺。据杨锺岳谓:“澄之北十里,有程洋岗者,群峰耸翠,河水奔腾,苏湾
都一胜会也。青乌家谓其灵□,肇于虎丘山麓,磅礴而郁积,非大建庙宇不足以当之。”②
明成化年间就先有道教“紫霄楼”的兴建,传武当山香火,祀北极真武大帝③。故知其最初
是为道观。从陈良弼《紫霄楼记》得知,明崇祯癸未(1627)有僧人进驻,其僧名为真闻。
入清后毁于兵火,顺治十七年(1643)僧得源重建;康熙五年(1666)禁海迁界又毁。十九
年(1680)僧如广募乡贤杨锺岳复建,杨锺岳《文昌祠记》中谓:“既复,易名丹砂寺。屹
然于前,与寺并峙,则今肇祀文昌所云”。
以上资料记载表明,一、僧人进驻宫观,改变了原来楼宇的性质。自1627年至1680
年这50多年中,除迁界那段时期外,一直由僧人住持,也一直由僧人募修募建。迁界后又
是由僧人如广募建④,僧人就把紫霄楼改为丹砂寺,并在前面建了文昌祠,再把玄帝楼中的
神像移到观音殿。很明显,僧人进驻宫观久了,作为主人,发挥了自主权,部分改变了原来
的道教宫观的性质。二、因为儒家士绅力量的介入,又杂揉了儒教的文昌崇拜,在丹砂寺的
前座建了文昌祠。因为僧如广募化乡绅杨锺岳重建,杨在《文昌祠记》中说:“而星悬斗转,
翼翼峰峦间,更足以静一方金革之气,而起万载棫朴之休,回视祗园贝叶何让焉”。意即建
文昌祠不仅可以消弭金戈杀伐之气,还可使地方人文荟萃,人才辈出,其价值和作用不让于
佛教寺院。则此文昌祠之肇建必出杨锺岳之意。
直至如今依然保持这样的格局:山门以内前座为文昌殿,中座为佛殿,供奉释迦牟尼佛
和十八罗汉等像;后座是紫霄楼,供奉玄天上帝。成为集儒、释、道于一身的佛教寺院。
三是彻底改变其原来的性质,变成寺庵。
这种情形主要发生在一些规模较小的祠庙或私祠。如澄海县南塘古刹:
在城外烟墩头,原名福德神庙,祀福德神,左右为僧房,乾隆二十七年壬午守备
许建德帅僧静林重募建,中设佛像,旁仍祀福德神⑤。
古葵庵:
本程洋岗里社,祀三山国王,在城东北十二里⑥。
乾隆二十八年始建为庵。
潮州宁波寺。前身可能是南宋所建的驿庵,元后驿庵废,易为宁波祠,祀宁波神——取
江定波宁,确保平安畅通之意。明末清初由僧住持,就改为宁波寺,设有大雄宝殿⑦,但也
延续供奉宁波神。
南澳岛深澳镇城北外,明代建有海神庙,明末改为潮音寺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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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光绪《海阳县志》,卷29,“建置略四”,潮州地方志办公室编印本,2001年,第181页。
②杨锺岳:《文昌祠记》,清康熙碑记,碑存澄海区程洋岗丹砂古寺内。
③陈良弼:《紫霄楼记》,碑存澄海区程洋岗丹砂古寺内。
④康熙《澄海县志》卷18“寺观·丹砂寺”,潮州地方志办公室编印本,2004年,第158页。
⑤嘉庆《澄海县志》,卷9,“寺观·南塘古刹”。
⑥嘉庆《澄海县志》,卷9,“寺观·古葵庵”。
⑦庄万翔:《潮州宁波寺有大雄宝殿》,潮州开元寺岭东佛学院刊《人海灯》(内刊)2009,(03).
⑧陈光烈:《饶平县志补订》,卷16,“寺观·潮音寺”,饶平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2009年,第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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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诸如此类的因僧人典守或重建而最终改额的祠庙,这种现象为数肯定不少。听老
一辈人讲,潮州城内民国前有多座观音堂,原先均为真武庙、天后庙之类的祠庙,因为僧尼
进驻,后改额为观音堂了①。这就出现了祠庙被寺庵吞并,祠庙寺庵化现象。从以上资料又
可看出,改额后的祠庙,为了照顾信众祭拜的延续性,往往还会旁祀原来的神祇,佛教寺庵
兼祀三教诸神。
祠庙改额成寺庵,然而,祠庙性质的改变并不意味着信仰实质的改变。表面看来,佛教
在与其它民间信仰的斗争似乎占了上风,其实却是以牺牲自身的超越性的精神价值和独立性
的宗教品格为代价,换来的是一座庙堂躯壳,佛教的精神内核丧失殆尽,也最终沦为民间信
仰。
三、僧人为何住持祠庙
明清两代僧人住持祠庙不独以潮汕为然,乃是普遍现象。福建与潮汕山海相连,佛风
类似,僧人住持祠庙所在多有,随举数例,以概一般:福建漳浦崇真观,明成化年间尚有道
士住持,“万历七年知县朱廷益即洞春堂为义仓,后为僧徒权住,礼观音大士像”②,沙县朱
子庙:康熙时“内置敬惜字纸炉,募僧收焚”③,古田崇德祠:有官“捐傣质田四十三亩寄
户吉祥寺”,后为民占,万历二十三年县令“仍断属寺,供享祀如初”,说明该祠为僧人所管
领④。
清初刘献廷(1648~1695)《广阳杂记》则多处写到湖南等地祠庙由僧人典守的情况,
其中游衡岳韩公祠时所见云:
韩公祠,即所谓“云开台”也。祠门西向,堂中奉韩文公木主,悬之梁际,亦剥
落不堪。折而北,有堂南向,中供观音大士像,守祠僧所居在焉。嗟乎!今天下之书
院祠祀,十之八九皆守之以僧,名不正,言不顺,莫此为甚。儒有书院,而无主持其
事之人;僧则不居兰若,而为俗士守祠,是何异飞者入池,而棺椁异处也[10]。
湖南这里的韩公祠也由僧人典守。其中“今天下之书院祠祀,十之八九皆守之以僧”这句话,
则勾勒了入清以后僧人守祠变本加厉的状况,今天的我们真有点无法想象,佛教民俗化竟发
展到了如此极端地步。这种现象原因何在?
首先是明代统治提倡的“三教合一”思想的影响。三教合一思想在明初为朱元璋大力提
倡,成为钦定的官方意识形态⑤,三教合一思想的泛滥,彻底改变了明代中晚期后佛门面貌。
士大夫不管信不信佛,大都以儒家思想为主导,把佛道两教看作了辅助王化的手段,对于民
俗佛教各种现象例如僧人守祠虽然深表不满,如上述张克嶷的“驱僧”,但在实际操作中,
因为祠庙太多,僧人过剩,道士或差役难寻等实际原因,大多选择迁就和容忍。其实,招僧
典守官祠正是官府。
其次,民间信仰观念现世化和功利化。明代以来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庶民的现世主义
和功利主义的日益抬头,信仰变成手段,目的便是财运亨通,多子多福,健康长寿或逝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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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讲述人庄万翔,男,1946年生,潮州历史文化研究人员。
②康熙《漳浦县志》卷2,“观”崇真观条。
③民国《沙县志》卷8,“祠祀”文公朱子庙条附康熙辛丑知县林采所作《祀朱文公诞辰记》。
④乾隆《古田县志》卷5,“坛庙”崇德祠条。
⑤明太祖朱元璋写有《三教论》《释道论》《问佛仙》《心经序》等文章,大力鼓吹三教合一思想。在《问佛
仙》文中说,儒、佛、道三教各有特点,不可轻易言“兴灭”;在《释道论》中又说,儒家“立纲常而治礼
乐”,而佛道二教能化愚民,“暗理王纲,于国有补无亏”;《心经序》甚至说:“昔佛在时,侍从听从者皆聪
明之士,演说者乃三纲五常之性理也。既闻之后,人各获福”。这些会通三教的思想成为了明代官方的意识
形态。见朱元璋:《御制集》,葛寅亮:《金陵梵刹志》卷1,蓝吉富《大藏经补编》第29册,台北:华宇
出版社,1986年。第79~1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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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等现世利益,造成了信仰泛化,神佛不分,对佛教面目的认识模糊。以潮州地方为例,如
西湖山原有宋建净慧寺,久圯,明万历间,民众在其原址上重建寺院,以镇压湖上妖气,并
更名为“寿安寺”:
父老……白太守(潮州知府徐一唯,万历十八年任)曰:“神一也,可以祠亦可以
寺,寺守以僧,祠守以役,僧易而役难,从其易便。”①
这则资料之典型意义就在于,它质朴地道出了明代以后庶民真正的宗教信仰诉求。“神
一也”其实就是“神佛一也”,在信仰泛化的庶民看来,佛教与其它民间信仰并无本质的区
别,一个地方既可以建为祠也可建为寺,祠或寺不外都是用来保佑庶民获得现世利益的,祠、
寺性质一样,神佛性质无别,至于守寺祠者差役可以,和尚也得,但要找差役难,从方便上
就让和尚守庙得了。换言之,寺院并非一定让和尚住持,祠庙也并非一定让道士住持,就看
“易便”了。在在信仰混滥、神佛一如的民间信仰观念这里,我们找到了和尚守祠的合理性
的现实根源。
第三,与明代以来寺院经济崩溃有直接的关系。明初洪武年间实行寺院、田地产合并运
动,各州府县只许保留大寺一所,僧众集中居住,并限定僧额,大量中小寺院的田产被大寺
兼并[11](P1818
)。这一来造成大量僧尼流离失所,无处安身;二来因寺产尤其是田产的高度集
中,明代中晚期终因管理不善,屡遭僧人荡废、士民侵吞和官府打劫,田产大量流失,寺院
经济遭到毁灭性的破坏[12],产磬寺废,僧人星散,不得已受人之聘而住持祠庙。因为无论
官祠私祠,为维持岁时荐享香灯之费,作久远计,一般都薄有庙产,这对于衣食无着的僧人
颇有吸引力。所以,僧人愿意受俗家人之聘典守祠庙,生存问题是首要原因。说到底,僧人
住持祠庙不外是一种职业而已。
最后,与道教的式微有关。以潮汕地区为例,本区道教势力自唐代以来就远逊于佛教,
潮州所建道观最早为宋政和年间的玄妙观,最晚为明天启所建的三官堂等仅11座,与182
多座的寺庵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②,道士自然也相对较少;明嘉靖间,郡城尚有道纪
司和玄妙观,清顺治间二者均废。这说明明末清初,郡城已很少有出家道士了,民国以后出
家道士基本绝迹,只有与俗人无异的有家室的“火居道士”(也称“西公”、“斋公”),专以
为人打醮为生③。明代以后遍地开花的祠庙,却少有道士住持打理,这从上引唐伯元文中“僧
易而役难,从其易便”便可看出。这就导致僧人堂而皇之大举进驻祠庙,所谓“鸠占鹊巢”
了。
四、初步结论
明清以后,潮汕民间诸神崇拜非常热闹,除上述各种崇拜外,再加上注生娘娘、七圣夫
人、花公花妈等等级较低的神明信仰,林林总总,蔚为大观。祠庙多,名头多,信众广泛,
形成民众信仰观念泛化的淫祠化现象。例如祠庙,在明清潮汕地区,无论哪个区域,都拥有
众多的庙宇,就以雍正《海阳县志》所列举的庙宇为例,海阳县共有:坛4座,祠30座,
庙18座,寺庵49座,观1座④。这样,祠庙与寺观的比例达到1︰1强。其实这些能列入县
志的均属较大的庙宇,乡村中大量的小庙宇尚未计入在内。这种热闹情形,在福建、江浙一
带也是如此。福建与潮汕山海相连,民风民俗宗教信仰基本一致,且不必多说,而江浙一带
祠庙之多,在《儒林外史》有关杭州、南京等地就有淋漓尽致的描写。然而潮汕祠庙之盛,
仍然让作为福建漳浦人的雍正潮阳县令蓝鼎元(1680~1733)尚有“潮俗多淫祠”[13](P179)、
“鬼怪盛而淫邪兴,庙祀多而迎神赛会一年且居其半”之叹[13](P86)。民间信仰的异常兴盛,
表明民众握有强大的宗教话语权。佛教面对兴盛异常的民间信仰,已不能号召、引导民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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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伯元:《寿安寺记》,饶锷:《潮州三山志》,潮州地方志办公室编印本,2006年,第401页。
②慧原:《潮州市佛教志·潮州开元寺志》,潮州开元寺编印本,1992年,第41页。
③慧原:《潮州市佛教志·潮州开元寺志》,潮州开元寺编印本,1992年,第41页。
④据雍正《海阳县志》(第3卷)“祠祀”、第8卷“寺观”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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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到佛教信仰观念上来,为了与之争夺信仰资源,取得生存空间,就只有走随顺众生欲求、
与之相融合的道路。僧人住持祠庙这种特殊现象,正是佛教混滥于民间信仰,佛教民俗化进
一步加深的典型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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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潮学研究会主办.
[13]郑焕隆校注.蓝鼎元论潮文集[M].深圳:海天出版社,1993.
【责任编辑梅大圣】
ThePhenomenonandItsReasonsofMonks’HostingAncestralTemplesinMingandQing
Dynasty:acastudyofChaoShanAreainEasternGuangdong
ZHENGQun-hui
(ChineDepartment,HanshanNormalCollege,Chaozhou,Guangdong,521041)
Abstract:
isameasureforBuddhistmonkstoobtainfaithresourcesandsurvivalspaceinfacingoffolk
belief,ureof
ancestraltempleshaschangedwiththemonks’occupancy,andsometempleshavebeenchanged
ncausincludetheideaofacombinationofthree
religionsadvocatedbyrulersoftheMingdynasty,thecularizationandutilitarianismoffolk
belief,thecollapofmonasteryeconomyandthedeclineofTaoism.
KeyWords:ChaoSanArea;MingandQingDynasty;FolkBuddhism;AncestralTem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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